2025年6月8日晚,中国高山摄影师马春林在其视频号发布了一段震撼影像——《前进,珠穆朗玛》。这段视频首次以无人机“一镜到底”的形式,完整记录了登山队员从珠穆朗玛峰6500米营地到成功登顶的全过程。据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报道,这是全球首次有人从北坡实现“一镜到底”拍摄人类登顶珠穆朗玛峰。
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马春林坦言,早在五年前,他便萌生了以“一镜到底”记录珠峰攀登的构想。然而,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登山许可及变幻莫测的自然环境,这一想法屡试未果。
马春林。受访者供图
直至今年,马春林终于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他克服了地理限制,把握了气象窗口,更在体能与经验的极限考验下,完成了这项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马春林表示,拍摄前他需在仅有几周的登山窗口期内,从珠峰大本营徒步至海拔6500米的“魔鬼营地”,并在缺氧极寒的环境中露营。
在营地,他必须等待珠峰天晴无风的时机,同时留意攀登者位置,精确计算到分钟,在日出时分开始拍摄,并确保完全按照登山轨迹飞行,中途不允许任何运镜失误。“只要有一点失误,就只能第二年再来。”
视频中,无人机以流畅的轨迹穿梭于雪山之巅,珠峰南坡、北坡两路登山队员向峰顶汇集的画面逐渐呈现。那一刻,马春林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北坡登山队在攀登珠峰路上。来源:《前进,珠穆朗玛》截图
影像愿景:从构想到“一镜到底”的十年
澎湃新闻:您最初是基于何种考量决定启动这个项目?
马春林:我拍摄喜马拉雅山脉正好今年是第十年。五年前,中国进行珠峰高程测量时我也在场,并剪辑了一部名为《前进,珠穆朗玛》的影片。那次是与登山家王静合作,她提供了海拔6500米到顶峰的碎片化素材,而我则从5200米开始航拍,记录沿途风景。那时我就想,如果能以连续的“一镜到底”方式记录攀登过程,那将是一个非常震撼的画面。
2021年之后,我就开始尝试,但由于风力、登山许可等问题,都未能成功。
登山队员登顶珠峰。来源:《前进,珠穆朗玛》截图
澎湃新闻:在挑战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具体问题?
马春林:2021年我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但那时由于技术问题,拍摄设备不成熟,拍出的作品根本不能看。2022年我也去了一趟,但因登山许可和疫情等原因,也没有成功。2023年,我受媒体邀请参加了第二次青藏科考,但后来也因为登山许可,无法进入核心区域,所以2023年也失败了。
直到2024年,我徒步两天成功抵达了6500米,当时登山手续是临时批下来的。结果过去之后,因为错过了登山窗口期,风力太大,无人机到了海拔8300米左右的位置就无法再上升了。当时我在那里消耗了11块电池,住了三天两晚,非常辛苦,结果还是失败。今年我想着再试一次,结果今年运气很好,终于成功了。
此外,去年的失败让我看到,如果没有人在登山路线上,画面对于观众的视觉引导会有很大区别。所以今年我就想尽办法让人出现在画面中,有一个整体的对比,才能更直观地展现所谓世界最高峰路线的难度,引起更多观众的共鸣。
珠峰南坡、北坡的两路登山队员向峰顶汇集。来源:《前进,珠穆朗玛》截图
极限筹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澎湃新闻:能否请您详细介绍准备工作,包括设备选择、时间规划、个人体能与经验储备,以及对地理条件的考量?
马春林:首先是“地利”。珠峰山体本身的地理特性决定了,按照现有无人机的正常性能指标,在没有信号遮挡的情况下,其水平飞行距离基本只能达到5公里,垂直高度约在两三公里。因此,我必须在这个范围内寻找合适的起飞点。只有珠峰北坡6500米的营地具备直线飞行的可能性。
其次是“天时”。这些年我不断学习气象知识,研究如何判读卫星云图和风速。去年我曾犯了一个错误,未曾预料到珠峰顶部的风力如此之大,这也是一个学习过程。风是最主要的因素,因为珠峰山顶常年风力强劲,同时对于登山者而言,他们也最担心疾风导致的身体失温。
最后是“人和”。这要求我在完整的登山季中,能够遇到一支向上攀登的登山队。此次时机难得。此次视频的结尾我设置了一个致谢名单,旨在感谢一路上帮助我的人。我邀请了许多协作向导,并将他们的名字列入感谢名单。
澎湃新闻:在拍摄设备上做了哪些特殊的准备?
马春林:最重要的考量因素是重量。我甚至将多余的商标都撕了下来,每一克重量都至关重要。我精确计算了每块电池的用途,例如哪块电池用于拍摄日出,哪块用于日落,哪块用于白天的地理结构信息,以及不同方向的飞行,因为在珠峰无法充电。因此,我详细规划了每块电池在何时起飞,以实现全角度的记录。最终,我携带了11块电池。
屏住呼吸:精确到秒的极限飞越
澎湃新闻:拍摄过程中有哪些经历?
马春林:这次拍摄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我在大本营时,每天都会接收气象预报,以确定合适的窗口期。我们的登山许可允许在6500米营地停留大约一周时间,除去往返路程,实际拍摄时间仅有三天。因此,我必须确保这三天内找到合适的窗口进行拍摄。
当时在现场,我一方面不断查阅预报,确认5月18日和19日两天天气良好。但我抵达时已是16日,所以必须在两天内赶到海拔6500米营地。原计划是17日从5200米大本营徒步到6500米。当时我个人身体尚未完全适应,走到6000米时,我甚至只能坐在石头上,情绪一度崩溃。
第二天,原计划是18日凌晨3点出发,冲刺到海拔6500米拍摄日出,因为日出时的光线和风速最为理想。然而,那天早上珠峰地区普降大雪,6000米处积雪覆盖了道路,为了安全考虑,最终只能放弃。因此,我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19日早上。晚上我彻夜未眠,对天气状况充满担忧。
19日凌晨约2点,我看到外面全是云;4点时云层稍有散开,临近日出时出现了一个非常小的窗口。我必须确保无人机头顶的云层完全散去,因为无人机在高海拔穿云时,桨叶会结冰,导致机器坠落。我个人无法接受无人机在山上被毁,因为电池会造成污染。因此,我必须综合考虑风速、日出时间,并准确把握日出时的“蓝调时刻”(指日出前和日落后的一段时间,此时天空呈现出独特的蓝色调,为摄影创作提供了绝佳的光线条件),才能在山顶获得理想的光影效果。此外,主要考虑因素还包括风速、无降雪,以及山顶上同时有登山者存在,这是一个多方面因素的综合计算。
当时我身边有一位登山向导,他在沿途修正我对登山路线的偏移,以确保无人机能够完全按照真实登山者的路线进行飞行记录。因为在山区,路线并不总是清晰可见,只有一根绳子指示着登山路径,且每年会有所变化。
澎湃新闻:您的起飞时间是6点55分34秒,是如何精确计算出这一最佳拍摄时机的?
马春林:凭借多年的山地拍摄经验,我清楚在一个特定地点,最佳起飞时刻应是日出时间往前推10到15分钟,这段时间是拍摄的黄金窗口,光影和氛围最为理想。
此外,结合去年的经验,我得知飞到山顶需要7分钟。当天日出时间是7点19分,减去飞到山顶所需的时间,便得出了最适合的起飞时间,即6点55分到6点57分这一时间窗口。
泪洒珠峰:曾一度想要放弃,希望未来带来更多作品
澎湃新闻:在此期间,您是否遭遇了危险或挑战,例如强风、信号问题等?
马春林:6点55分正式起飞时,前半段飞行非常顺利,我真的是屏住呼吸。回听当时录下的声音,整个过程都异常沉寂。快飞到顶上时,我两行眼泪便掉了下来,过程之艰辛难以言表,这么多年终于得以实现。
飞到珠峰顶上时,遥控信号已经很微弱,它中间有几次掉头传回画面,其中一次信号中断较为严重,无人机一度失联。最终,它通过自动返航功能返回了。当时我内心几乎绝望,生怕无人机坠入冰川,后果不堪设想。
澎湃新闻:目前,您已将此次拍摄的视频发布至哪些平台或渠道?
马春林:我已将视频发布到个人社交平台和国际社交媒体,旨在向国际观众展示。
澎湃新闻:回顾此次作品的创作过程,您认为最艰难的阶段或瞬间是什么?
马春林:最艰难的时刻应该是我坐在石头上哭泣的时候,那时我真的有些想放弃,因为完全走不动了。那是在从海拔5200米到6000米营地的途中。我哭泣一方面是身体的疲惫,另一方面是不希望因我个人状态,导致他人如此狼狈疲惫。
另一个让我内心崩溃的时刻是18日凌晨3点。为了多争取一天的拍摄机会,我准备出发。结果凌晨3点打开帐篷,一堆雪掉了下来,内心瞬间凉了半截。下雪意味着在凌晨的黑暗环境下,徒步前往6500米将非常危险。积雪会完全覆盖道路轨迹,白茫茫一片,一旦迷失方向,后果不堪设想。
澎湃新闻:完成此次拍摄后,这项成就对您个人而言具有怎样的意义?
马春林:我明年计划前往南坡,尝试登顶珠峰。我希望通过此次拍摄,将其作为一个案例,证明我具备极致的创作能力。未来,我计划继续探索喜马拉雅山脉的其他雪山,并用更加独特和创新的方式记录下它们的美丽和神秘,为观众带来更多震撼人心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