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2月6日上映以来,由编剧兰晓龙、导演孔笙联手打造的抗战题材电影《得闲谨制》表现亮眼,上映首日仅用15小时便实现单日票房破亿,创下近两个月国产电影最佳开画成绩。

电影海报
在这部以小切口展现大历史的作品中,现年68岁的国家一级演员杨新鸣饰演的莫老太爷,一开场就久久呆望着长江水……待得喘匀了这口气,要死要活跳江的那场戏,演得就更好了。为了贴近角色90多岁的身心状态,杨新鸣在造型上颇下了一番功夫。近日,他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透露说:“这次老太爷的形象,头发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后来长出来的,化妆师也帮我贴了发片,所以不是发套,是‘原装’+发片的混合。胡子确实是我自己长出来的。”

《得闲谨制》剧照,杨新鸣与肖战
这种对细节的执着,只是他四十余年职业生涯中恪守“戏比天大”信念的一个注脚。这位西安话剧院舞台出身的演员,曾在《郭双印连他的乡党》《命断赣江》等话剧大戏中多次获奖,在业界早已口碑卓著。他曾表示:“舞台磨炼了我对人物的掌控力,无论是贪官的挣扎还是农民的倔强,都必须真实到让观众信服。”

《郭双印连他乡党》剧照
说起此次饰演莫老太爷的体会,杨新鸣表示最令他感触深刻的是角色对“家”的执念:“莫老太爷是地道的南京人,家里的亲人们,那些比他年岁小的儿孙们都死于大屠杀,就剩下他和曾孙子莫得闲逃难出来,他是一心想死的。”
影片中反复出现老太爷追赶猪仔、喃喃背诵错位诗句“国破山河在,低头思故乡”等细节,也被杨新鸣赋予了深刻内涵:“他背错诗,是因为‘早就错了’——家没了,国破了,连记忆都颠倒了。但正是这种错位,让他的痛苦有了重量。”这种对角色内心世界的细腻揣摩,让观众看到了一个在战火中既脆弱又坚韧的长者形象。

图片取自网络
谈及与年轻演员的合作,杨新鸣也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莫得闲饰演者肖战等人的赞赏:“这部电影里,我们俩都要说南京话。开拍前,我还没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南京话的时候,肖战已经能大段大段地用南京话讲对白了!”
【对话】
接手缘起,“首先一个就是兰晓龙编剧”
澎湃新闻:首先请介绍一下接手《得闲谨制》中莫老太爷这个角色的缘起。编剧兰晓龙和孔笙导演十几年前就合作过电视剧《生死线》,高口碑的抗战题材电视剧。而你和孔笙导演的合作从《战长沙》到《北平无战事》,都是好戏。
杨新鸣:我和兰晓龙也合作过《好家伙》(2016年),那部电视剧我就发现他写剧本是真的好,很多台词都是半文半白,说出来又朗朗上口。他是写话剧出身,《爱尔纳·突击》在当年就拿过很多大奖,后来改编成了电视剧《士兵突击》。

电视剧《战长沙》剧照,该剧是杨新鸣和孔笙的首度合作。
说回《得闲谨制》(我为什么参演),首先一个就是兰晓龙,再一个如你所说,我和孔笙导演合作过很多次了,这又是他的第一部银幕大电影,能够看上咱,信任咱,那是我的荣幸——我其实很早就知道兰晓龙和孔笙导演一直在谋划想拍一部电影,至少是七到十年前了。直到去年,他们来找到我说准备要拍了,毕竟之前大家曾经都合作过,彼此之间也都相对熟悉。
一看交给我的是莫老太爷,自然也非常想演。唯一的担心是,这个角色按照剧本设定得90多岁了,我才60多岁,形象上还是有一定差距,肯定要在包括造型上想更多的办法去接近人物。
澎湃新闻:观众们了解你,有的是通过春晚的小品,后来是看你演的电视剧、电影,但我知道你也是西安话剧院的台柱子,舞台上千锤百炼过,我很想知道这次你是怎么接近人物的?
杨新鸣:我就觉着作为演员,我们看剧本首先最感兴趣的,就是编剧写出来的人物。尤其是个性化人物,他特别鲜明,不是泛泛的所谓典型人物,演员自己心里就会立刻有了创作欲望。还得说兰晓龙的剧本写得好,尤其是他特别会写个性化人物的语言。有时候你拿到剧本,会觉得有些台词不该是这个角色的话,可你又不得不说,就很别扭,但在兰晓龙的剧本里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他写出来的台词就像是长在人物身上一样。
兰晓龙我真的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我们不常见面,也就前天首映礼上见着了,还有就是拍摄期间他来宜昌探班,见面聊一聊,我除了夸赞就是佩服。他的厉害之处往往在那么短短的一句话里边,可能就七八个字、五六个字,涵盖了很多信息,又埋了好几个伏笔,把人物的个性,那些此时此刻角色内心里欲表达的东西全写出来了,文字把控能力真是太强了。

《得闲谨制》剧照
澎湃新闻:《得闲谨制》开场,你饰演的太爷爷在逃难的船上,只是发呆望着江水,近十分钟几乎都没有台词。此时无声胜有声,成功地激起了观众的好奇心。你是如何理解这段表演的?
杨新鸣:莫老太爷他们刚一出场的戏,兰晓龙剧本写的我现在记不清具体描述了,大概意思就是“他像个死人一样,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目光呆滞着”。
这其实是一种“欲扬先抑”的前戏。老太爷是南京人,家里的亲人们,那些比他年岁小的儿孙们都死于大屠杀,就剩下他和曾孙子莫得闲逃难出来,他是一心想死的。所以下一场戏就是他要跳江,要顺着长江漂回故土。他早就想死,是莫得闲一直在骗他,说这是黄河,你就是跳进黄河也回不了“家”。
我个人是这么理解这段戏的,我的年岁和生活阅历毕竟在这了,我所知道早先有很多长寿老人年岁越大,反而会越内疚,尤其是再出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情况,他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长寿,减了儿孙晚辈的寿。莫老太爷既然都逃出南京了,他干嘛还要寻死呢?他想保住莫得闲,不要让这根老莫家的“独苗”再出什么意外了。战争并没有结束,日本鬼子天上地下一直在后面追着呢。
直到他们爷孙俩遇到了夏橙(周依然 饰),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所谓“人心不死、灯芯不灭”,原来剧本里他们临下船时,莫得闲有句台词表达了“这个地方不错”,老太爷接着也有句台词“屁股不错”,这话说的是夏橙——倒不是他为老不尊,而是那个年代的老人家多多少少都懂点什么所谓“宜男之相”——我们不能用今人的眼光去看待、苛求那个时代的老人。老太爷觉得莫得闲要是娶了这位姑娘,比较容易给莫家添个大胖小子。再后来,当他们留在宜昌之后,果不其然有了新的希望,莫等闲出生了!老太爷自然也就完全放弃了死的念头。

《得闲谨制》剧照
“这种幽默感是带有悲剧底色的喜剧手法”
澎湃新闻:太爷爷从“只想有个家”的逃避者,到最终参与抵抗日寇的转变,你如何理解这种转变?
杨新鸣:宜昌保卫战打响后,一家人逃到了戈止镇类似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原本以为是避开了战祸,可以安居乐业下去了。没想到日本鬼子又来了,这时候他当然是要保子孙、保住这个家——包括观众应该也在电影里看到了他背着祖宗的牌位逃难,这也是中国人的传统——那个年代,我们还要给家里建祠堂,甚至建寺庙(用来祭祖),而祭祖先实际上很大一部分的希望,是让祖先在天之灵可以保佑后代,家族的香火绵延不绝。突然尹正饰演的侵略者又来了,他们再次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国仇家恨下他必定是最威猛、最勇敢,最不顾一切的那个。


《得闲谨制》剧照
澎湃新闻:太爷爷满头稀疏的白发造型令人印象深刻,你刚才也谈到需要在外形上去接近角色,请具体谈谈?
杨新鸣:一般情况下,如果剧组里有好的造型师,我们演员是不大会发表意见的,可能偶尔会建议说这样或那样,是不是更好一些,也就是和造型师、导演在一块商量。实际上这次我们去试妆前,他们基本上都已经设计好了,我也很满意。
澎湃新闻:我就想知道这次在《得闲谨制》中,老太爷的头发是不是您自己的?还有胡子,胡子我看着像您自己的。
杨新鸣:我这次进到《得闲谨制》剧组前,刚从一部古装剧下来,那部剧正好要求我得剃光头,所以这次老太爷的形象,头发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后来长出来的,化妆师也帮我贴了发片,所以不是发套,是“原装”+发片的混合(笑)。胡子确实是我自己长出来的。
澎湃新闻:我觉得《得闲谨制》是一部小而美的战争片,还不乏幽默的桥段和喜剧的色彩,你怎么看?
杨新鸣:这是编剧兰晓龙一贯的风格。这种幽默感不是简单的插科打诨,而是一种深植于人物命运的、带有悲剧底色高级的喜剧手法,我觉得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没有对战争以及战争中人的深刻洞察,他也写不出来。《得闲谨制》里,老太爷和夏橙包括小等闲之间的互动,实际上都有一点轻喜剧的生活化色彩。包括在他跟尹正饰演的那些日本兵之间有几场戏,是有黑色幽默在里面。
“肖战的南京话比我说得还好”
澎湃新闻:电影中你和肖战的对手戏非常动人,能否点评下他的表演?
杨新鸣:这部电影里,我们俩都要说南京话,剧里也就我们俩始终要用南京话说对白。一开始吧,我觉着我这个年龄、阅历接触下来,包括过往周边也有南京的、江苏的朋友,和他们日常交流,脑子里关于南京话的印象怎么说也有几十年了,学起来总是要比肖战省力些。肖战是个重庆孩子,他要学南京话,难度可想而知。
结果真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开拍前,大家刚开始围读剧本的时候,我还没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南京话的时候,肖战已经能大段大段地用南京话讲对白了!一大段台词啊,他已经可以说得很好了,我甚至觉得这孩子简直是语言奇才。因为还没开机呢,我是想开机以后,每天也都得默词儿准备嘛,完全可以循序渐进着来。他的表现着实让我都有点惭愧。
澎湃新闻:你如何评价肖战这次对莫得闲这个复杂角色的诠释,以及他在片场的表现?
杨新鸣:肖战在拍摄期间也表现得特别认真,很少见到他跟大家嬉笑打闹什么的,经常看到没有他的戏份时,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在一旁发呆,可能他自始至终都不想把自己从角色身份中抽离出来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部电影是去年七八月份,盛夏,在宜昌拍的。宜昌,你知道在两个“大火炉”重庆和武汉之间,是真热啊。我从来没喝过藿香,那段时间我天天喝。

肖战剧照
澎湃新闻:除了肖战,这次你也和周依然、尹正、彭昱畅等年轻演员们合作,都逐一点评下吧。
杨新鸣:说实话,我觉得都不错。现在不是网上经常说年轻演员演戏不认真,不好好背台词,到了片场“数数”吗?就我的观察,我合作过的年轻演员也不少了,他们都很爱惜羽毛,对于演戏都是非常认真、非常上心的。

尹正饰演日本兵
彭昱畅演的是国军防空兵少尉,我跟他在电影里照面不多。我跟尹正这个小伙子对手戏也不少,而且他在现场也是始终在角色的状态里。让我很感动的一场戏,老太爷拎着刀去砍他饰演的日本兵,举着刀追着他砍。刚开始我拿着的是一把真刀,追到他跟前开始相互比画的时候,按照导演之前对道具师的要求,要换成一把假刀,怕误伤演员。我记得在现场,尹正直接同导演说,没必要换刀,就让杨老师拿着真刀直接上吧,不要镜头拍出来看着“失真”。之前在片场,他因为别的一场戏已经被误伤了一次,可临到这场戏,他还是真敢呐。
我跟周依然合作的次数就比较多了。她出演的第一部戏,我就饰演她爸爸。之后在网剧《三悦有了新工作》,我演她师傅。《得闲谨制》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合作了,她在片场同样非常认真。我们俩有两段对手戏,在准备的时候,她当着我的面儿,自个儿在那琢磨戏,下意识地毫不避讳地尝试下面这场戏的各种呈现方式,完全不在乎所谓的面子。一般这种准备,演员都是在人后进行的,现场除了我,还有很多别的工作人员呢,她都不在乎。
澎湃新闻:对于肖战这些还正处于个人演艺事业上升期的青年演员,你有什么关于职业成长和艺术追求方面的建议?
杨新鸣: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倚老卖老,我不愿意这样。指导演员表演,那是导演要做的事情,而且这次毕竟和很多年轻演员也是第一次合作,我就更不好直接说什么,何况他们都已经非常优秀了,那么投入在拍摄里面。
除非那种特别熟悉又关系非常不错的同行间,在他偶尔在片场找不到感觉犯难的时候,我会私下里依据自己的经验,悄悄地跟他说下,要不你这样试试看?演员们都有自己进入人物的方式,也各有各的想法,你的想法未必就比别人更高明,还是要相互尊重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