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兰 — 

中共看上去正在强力打造唱响经济光明论的统一战线。中国证券业协会年底发布通知，要求证券公司严管首席经济学家。首席经济学家若未能“正确把握党和国家大政方针”而造成舆情，最严重的处理将是被解聘。

中国经济学者亦在光明论前却步。知名教授张维迎、胡星斗在回应美国之音置评请求时，分别表示现在什么都不要讲、不方便讲。

受访学者认为中共加强经济舆论管控暴露了决策的逻辑错乱，同时也不看好中国的经济形势。

撞上红线的经济学家

中国证券业协会12月中旬发布业内通知，要求证券公司从主体管理责任、聘任规范、对外发声事前审核、声誉风险管理等六个方面，进一步加强行业机构首席经济学家的自律管理。

通知明确，首席经济学家应当遵循“独立、客观、公平、审慎、专业、诚信”的执业原则，“正确把握党和国家大政方针，在宣传解读好党和国家路线、方针、政策，合理引导市场预期、增强投资者信心方面发挥积极作用”。

通知同时画上红线：首席经济学家在一定期限内多次因其个人“不当言行”引发声誉风险事件，或产生严重不良影响的，证券公司应从重处理，可直至解聘。

撞上红线的，至少包括中国国投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和东北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付鹏。两人因为批评中国经济问题，近期都被屏蔽了社交媒体账号。

澳大利亚蒙纳士大学商学院教授史鹤凌告诉美国之音，他认为高善文的两个关键说法可能让他惹上了麻烦：“第一个观点，高善文之前的许多中国经济学家，认为中国经济低迷是因为官方在进行某些政策调整。高善文经过研究发现，不是这个原因，中国经济的低迷是整体的低迷。我认为他是说到了中国经济的真实状况。第二个观点，高善文实际上就是讲中国经济增长是有水分的，国家统计局出的数据里面是有水分的。当然，因为他是在中国国内的经济学家，所以他不能这么直接地说，他只是用一些类比的方法，说明2020年疫情以后，中国经济保持高的增速是不可能的事。”

史鹤凌认为付鹏也有一些比较尖锐的观点：“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把中国的消费者按年龄分成三个年龄组，认为老年消费者靠退休金生活，所以比较稳定，而现在中国真正在生活上不那么如意的，是青年一代和中年一代。”

“这个观点如果稍微展开的话，就意味着老年一代实际上是过去中国改革开放的受益者，但是中年和青年一代的不如意，实际上是这一届政府采取的政策的结果。这是现在的中国政府最不愿意让人们想到的结果，但是情况确实是这样，”史鹤凌分析认为。

“不要自讨麻烦”

经济学家不得妄谈经济，已非个案。美国之音请求多位经济学者置评中国经济形势以及严管态势，回复者寥寥；知名经济学家张维迎、胡星斗在回应时婉拒置评请求，表示现在什么都不要讲、不方便讲。

张维迎、胡星斗素以敢言著称。

2019年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张维迎创作《新编陕北民歌：这么长的绳子怎拴不住你的嘴》，公开声援当时因批评时政而被停职的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许章润。

张维迎目前似乎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辛庄课堂的发展壮大。辛庄课堂由张维迎和企业家黄怒波联合创办，定位为微型商学院，旨在培养具有市场理念和人文素养的新一代创新性企业家。

北京理工大学经济学教授胡星斗，目前偶尔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声。2024年6月，他在社交平台上强调民企是创新之根、活力之源，呼吁“民企的权利保护、营商环境亟待改善”。

2023年8月，有美国网站贴出胡星斗《关于走出当前局势困境的建议》一文，他在文章中向高层提出了10条建议，经济方面的内容主要包括：重申坚持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与方针，特别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继续改革开放的决心；停止或低调推行“一带一路”倡议，集中精力于国内建设；严格遵守国际条约（WTO协议）等，停止政府对企业的大量补贴，缩减国有垄断范围，让民企成为市场主体等。

中国一位不愿具名的经济学者告诉美国之音，现在公开发表专业意见的空间越来越小：“对不起，不能说太多，单位领导已经多次打招呼，在国内个人社交平台上，不要就热点事件发表和官方不同的意见，更不要说接受国外所谓敌对媒体的采访了。”

“体制内的都不允许有海外社交平台的账号，如果单位知道就比较麻烦，会软硬兼施。电话接受采访，官方很容易就知道；发邮件交流，其实也是透明的。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什么情况，但没有办法，”这位经济学家表示。

相对基层的券商从业者不得妄谈经济，看上去也已不是个案。在广州工作的一位证券公司中层管理者告诉美国之音，中国经济形势不好是事实，这个时候去发表个人见解纯属自讨麻烦。

“我们单位也有首席经济学家。首席经济学家当然要考虑经济指标和形势，但最后公开出来的讲话、报告等等，是平衡各方利益的结果，所以我们也不会太当回事。至于管理层，不管高管还是中管，在社交平台或正式场合去谈经济形势不好的话题，会自讨麻烦，风险很高，”这位中层管理者表示。

这位人士同时介绍，在12月召开的一次总结会议上，公司领导在讲话中提及，明年经济形势仍然不乐观，“然后一方面给大家画饼，强调光明在前，另一方面则要求所有人把好口风，不要去谈负面的东西，班子成员公开谈经济形势已经列入了‘三重一大’”。

“三重一大”是中共政治术语之一。公开信息显示，这一缩略语指的是重大事项决策、重要干部任免、重大项目投资决策、大额资金使用，须经所谓领导班子讨论决定。

最大的问题

受访学者认为中共加强经济舆论管控暴露了决策的逻辑错乱，同时也不看好中国经济形势。

美国南卡罗莱纳大学艾肯商学院讲座教授谢田告诉美国之音：“经济好不好的判断，不需要政府出面，通过透明的信息、公开的辩论，形势就一目了然。高善文、付鹏两位经济学家的言论，实际上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常识；我们在海外，只要不被中共迷惑，大体上就已经知道中国经济真实的状况。”

澳大利亚蒙纳士大学商学院教授史鹤凌告诉美国之音：“中国经济低迷实际上是有它的结构性的问题，如果光是靠唱响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么这世界上的事儿就太好办了，事实不是这样的。现在首席经济学家都不让说话了，都不能给投资的建议了，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谁敢投资呢？所以，加强管控的做法跟中国官方原来想实现的提振信心的目标是背道而驰的。”

“中国政府今天出台的政策和明天出台的政策，很可能就是相互矛盾的，不知道到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政策了。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史鹤凌表示。

谈及中国经济形势是否能够走向“光明”，谢田表示：“中共权贵实际上是在利用权力从国库、从民众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掠夺财富。只要看一下这些权贵在房地产中怎么赚的钱，在股市上怎么赚的钱，就知道中共的做法是制度性地利用政治权力来全面地剥夺财富的过程，所以才造成今天这个样子。”

史鹤凌认为中国经济碰到了诸多问题：“从1978年算起的话，中国一直在一条比较正确的道路上行走，中国确实是靠出口来拉动整个经济，等人们的生活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以后，就逐渐开始用消费来拉动整个GDP的增长。但问题是，现在能不能回到原来的状况，已经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了。

“以美国为例，参众两院、共和党和民主党，现在已经达成了对华强硬的共识，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能否靠出口继续拉动中国的经济，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另外，中国传统的通过投资的方法来拉动经济，整个效率也变得非常低，因为中国基本的基础设施已经建得很好了。

“那么接下来的一条路实际上就是靠消费来拉动中国的经济，这就要解决普通民众医保、养老和教育的顾虑，这也是很多中国中年人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许多中年人即使有钱也不敢消费，是造成现在储蓄率那么高的部分原因。而解决医保、养老和教育的问题，是中央政府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光在宏观层面上出台一些货币政策、刺激一下股市，这个不可能长久。”

史鹤凌告诉美国之音：“所以，靠唱响中国经济光明论，实际上解决不了中国经济发展的结构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