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制铁集团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日本制铁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的计划原本是“两厢情愿”，一年多来几经波折，最终这笔高达149亿美元的收购案，在美国总统拜登的令下夭折。两家公司对此强烈不满，于今年1月6日正式起诉拜登，指控其“非法干涉”收购，要求他撤销指令。

3天前，拜登宣布禁止日本制铁收购美国钢铁公司。他在3日发表的一份声明中说，外资持股存在风险，一个由美国拥有和经营的强大钢铁工业是国家安全的重要优先事项，对供应链的弹性也至关重要。

“这实际上是商业逻辑和政治逻辑间的一种博弈。”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世界经济研究所区域经济室主任陈友骏就日铁收购美铁事件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政治在反噬经济，这种作用力很大，尤其是美国的政治逐渐趋向于保守化、内向化，对经济的干预不断增强。

6日，在日铁和美钢对拜登和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等提起诉讼的当天，日本首相石破茂就此事表示，必须让美方说明为何存在安全保障方面的担忧。在日本舆论看来，日美同盟关系之下，美方不信任日本的知名企业，甚至担心其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这种想法难以理解。

据新华社报道，日本制铁公司会长兼首席执行官桥本英二7日在东京召开记者会，就拜登下令阻止日铁收购美钢一事表示“完全不能接受”，并强调“决不放弃”收购计划。

这是日本知名企业历史上首次起诉美国总统，看似戏剧化的对立，却是当下商业环境政治化的一种折射。

商业逻辑还是政治逻辑

日本近年来的钢铁内需和出口量持续低迷，日本制铁寻求在具有发展潜力的美国市场寻找机遇，正值实力衰弱的美国钢铁公司寻找买家，日本制铁于2023年12月宣布收购美国钢铁的计划。日媒称，如果收购取得成功，日本制铁的全年粗钢产量将从世界第四位跃升至第三位，但是仍不及排名第一的中国宝武钢铁集团的一半。

收购消息传出后，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SW）强烈反对这笔交易，担心日本制铁可能会削减美国国内的钢铁产量，并影响工人的就业和福利。在美国钢铁寻找买家期间，USW曾推荐美国第二大钢铁企业克利夫兰·克利夫斯进行收购，但是在竞标中败给了日本制铁，因为日铁提出的收购价几乎是竞争对手的两倍。

此后，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对此进行国家安全风险审查。该委员会同样担心日本制铁可能会减少美国国内的钢铁产量，并对国家安全构成潜在威胁。为打消美方的顾虑，去年日铁相继提出了就业和生产设备方面的有利条件，承诺14亿美元的设备投资计划，表明收购后美国钢铁公司的董事过半数为美国国籍的方针，但未得到USW的认可。

在这笔交易中，USW和CFIUS的意见都直接影响结果。USW被视为拥有强大政治力量，曾在特朗普政府第一任期助推对外国钢铁征收关税，以保护国内产业。根据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的数据，USW拥有85万名会员，行业不仅涉及钢铁，还覆盖水泥、橡胶、纸制品、化工等多个行业。

2024年美国大选期间，这一收购案也是备受关注的议题之一，民主党和共和党都在积极争取工会和蓝领工人的支持，尤其是在铁锈地带。因此，无论是拜登、副总统哈里斯还是特朗普，都对日铁的收购计划持否定态度，誓言保护美国本土制造业。日本制铁当时即面临巨大的挑战，不过尚需拜登根据CFIUS的评估报告做出最终决断。

由美国财政部牵头的CFIUS拥有广泛的管辖权，以审查外资与美国企业交易带来的国家安全风险。通常，委员会的最终报告会阐释对交易潜在风险的意见。但在对日铁收购案进行长达数月的审查后，CFIUS内部难以形成统一意见。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分析，拜登、哈里斯和特朗普的立场影响了该委员会对此案的审查，最终报告没有结论意味着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拜登。

而日铁收购案涉及到复杂的政治考量和经济利益。陈友骏指出，从政治逻辑看，USW反对收购，该组织在华盛顿具有很强的游说能力，拜登受到国内保守政治的影响作出决定。从商业逻辑来看，日本制铁对美国钢铁的收购明显是“强帮弱”，日本制铁的技术和实力发展情况都要好于美国钢铁，所以美国钢铁也愿意被日本制铁收购，这样能够获得比较好的发展能力和技术植入。

美国钢铁公司去年9月表示，几十年来，该公司一直在挣扎追赶更低价的外国钢铁的步伐，如果没有日铁的收购，美国钢铁将被迫关闭一些工厂，日铁的投资将进一步支撑该公司的设施和财务。

在商业逻辑中显而易见的利弊，到政治逻辑中变得更为复杂。据《华尔街日报》6日报道，拜登在决定阻止收购时，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国务卿布林肯等外交政策相关幕僚持不同意见，原因是不想破坏与东亚盟友的重要关系。

日美关系的“空窗期”及未来

1月6日，日铁和美铁同时提起两项诉讼，向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提起的第一起诉讼以拜登、CFIUS为对象，称拜登阻止该交易是基于“纯粹的政治原因”，而CFIUS没有按照规定以国家安全为由审查该案，要求CFIUS对该交易重新审查。第二起诉讼以克利夫兰·克利夫斯首席执行官洛伦科·贡萨尔维斯和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主席戴维·麦考尔为对象，称他们非法串通阻止了这项交易。

对于即将卸任总统的拜登成为被告，白宫发言人罗宾·帕特森6日回应称，美国国家安全和贸易专家委员会认为此次收购会给国家安全带来风险，拜登总统将保护国家的安全、基础设施和供应链的弹性。

拜登以国家安全为由否决日本制铁的收购，这与美日同盟关系强化的背景似乎并不契合。拜登上台后多次表示，美日同盟达到“前所未有的紧密”。拜登执政后的当年4月便和日本建立美日竞争力与韧性（CoRe）伙伴关系，同年11月建立了“美日工商伙伴关系”（JUCIP），两国在供应链等方面展开深度合作，逐渐迈向经济安全同盟。

美国国家评论研究所研究员多米尼克·皮诺3日撰文说，“当天美国批准向日本出售价值36亿美元的导弹。一边认定日本的企业对美国构成国家安全威胁，一边对日军售，这难道不令人震惊吗？”

日本政府方面的表态则相对克制。日本经济产业大臣6日说，对美方的决定感到非常遗憾和不可理解，并称已经向拜登政府传达信息，要求采取行动消除日本对美投资的担忧。

出于商业利益，日本制铁强势起诉拜登，部分原因是其可能面临的高额经济损失。根据日媒获悉的协议内容，日本制铁如果收购失败，将赔偿5.65亿美元的违约金，发起诉讼将是其最后一搏。

陈友骏指出，现在是日美关系“空窗期”，起诉拜登政府不会对日本与特朗普政府打交道产生影响，与其把这个问题遗留到特朗普政府阶段去处理，不如快刀斩乱麻。而且对日企来说，首先是保证自己的利益，不会考虑太多国家的政治和外交因素。

实际上，这起收购案如果拖到特朗普上台之后处理将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去年12月，特朗普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发文说：“既然关税将使美国钢铁公司成为一家利润和价值更高的公司，为什么现在要出售？如果美国钢铁公司曾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能够再次引领它走向伟大不是很好吗？这一切都可能很快发生！”

在美国总统权力交接的关键节点，日铁收购落空并对美国政府发起诉讼，引发了日本经济界的关注和担忧。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6日发声明，担心美方的禁令会对未来的对美投资以及日美经济关系产生影响。

从2019年开始，日本已连续5年成为美国最大的外资来源国，且投资还在不断增加。去年12月，特朗普和软银CEO孙正义联合宣布，该公司计划在未来4年内对美国项目至少投资1000亿美元。

前日本驻美大使、日美协会会长藤崎一郎去年12月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在安倍政府时代，日美关系良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日本企业对美加大投资，使美国将日本视为重要伙伴，对日美经济关系的前景，他依然持乐观态度。

“美国与日本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紧密。”1月7日正在日本访问的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