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 —
中国政府2020年开始在内蒙古自治区推行的蒙古语教学“禁令”迫使年轻一代的蒙古族人离开家园,前往蒙古或是日本。一些人甚至不顾艰辛险阻,加入了“走线”美国的队伍。
这些走线者中,有放弃了曾世代依赖的土地的农民,也有离开了他们珍视的牛羊的牧民。他们说,中国当局实施的退牧还林政策已让他们难以依靠传统的土地生活,而语言政策的推行则进一步剥夺了他们使用母语的权利。在经济与文化的双重挤压下,他们被迫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离开家园,寻求一条通向新生活的道路。
这些“走线”来美的人普遍担心还在中国的家人受牵连,包括被中共警察骚扰、威胁。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大多数要求使用化名。
“走线”美国
来自内蒙古阿拉善盟的达先生(化名)曾在日本学习、工作十多年,但为了让孩子学习母语,他还是回到了家乡。在中国当局颁布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通话)授课的国家统编教材后,他做出了离开中国的决定并在一年前“走线”来到美国。
达先生最近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解释了他离开中国的原因。
他说:“中共当局禁止学校里用蒙古语授课时,人口最少的阿拉善盟蒙古人强烈抵制,多人遭到逮捕,好几个人自杀抗议。那里政治气氛非常恐怖,社交媒体上说中共领导人的名字都不允许,因为言论(而遭到)警察讯问、拘留已成常态。阿拉善盟虽然地广人稀,但现已变成军事演练基地,尤其在夏天空中穿梭军队飞机,草场上驻扎数以万计的军队,到处进行军事演习,牧民被驱离牧场,失去生活来源,被迫进城打工维持微薄的收入。在老家已经无法生存了。”
美国之音无法独立核实达先生所说的情况。中国官方也从来没有明文规定要取消蒙文教材课程或取消蒙语教学。但蒙古族活动人士说,现实情况是,内蒙古自治区以及其他地方已经全部取消蒙古语教学。这个新规定在2020年9月开始实施时遭到了当地蒙古族人的强烈反对与抗议。
总部设在纽约、以保护蒙古民族各种权益为使命的人权组织“南蒙古人权信息中心”(SMHRIC)的创始人和主任恩赫巴图·陶格楚格2024年7月在海牙世界公民法院的中国特别法庭上作证时说,中国当局推行的所谓“第二代双语教育”听起来好像提倡学习蒙汉两种语言,但实际上是禁止蒙古族学生接受蒙语授课,推行彻底汉化,剥夺蒙古人的基本人权,大搞文化上的种族灭绝。
南蒙古指的是南部蒙古高原。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这个词有不同的含义。在蒙
古国,大部分人认为南蒙古指蒙古国南部的戈壁地区,而一部分中国蒙古族人认为,南蒙古狭义上指代内蒙古自治区,广义上指代整个沙漠以南,天山南路,阿尔泰山以南,以至青藏高原的蒙古人聚居区域,包括在辽宁、吉林、黑龙江、甘肃、陕西、河北以及宁夏回族自治区等地的部分地方。认为内蒙古带有汉族中心色彩的蒙古民族主义者大多使用南蒙古的说法。
美国国会参议院来自俄勒冈州的民主党参议员杰夫·默克利(Jeff Merkley)与来自阿拉斯加州的共和党参议员丹·沙利文(Dan Sullivan)去年11月共同提出了一项旨在支持和促进中国境内蒙古族人权状况的《南蒙古人权政策法案》。
达先生历经两个多月,辗转香港、土耳其、厄瓜多尔、哥伦比亚、巴拿马、墨西哥等地,最终来到了美国。他向美国之音讲述了他这段艰难的“走线”过程。
“路上不断遭到警察和武装黑帮的盘查、搜身,所有的现金被抢。因为不给他们钱不让上车船。海上和巴拿马运河上乘大船安全些,但乘坐小船很危险。渡河小船在鳄鱼群中通过,如出事故不是淹死就是被鳄鱼吃掉。好不容易到了墨西哥和德克萨斯边界,还被黑帮抓住,关黑屋20多天,把卡里藏的近2000美元全部交出,身无分文来到了美国,”他说。
达先生说,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家人接过来。
他说:“美国是法治国家,真是自由和美好。在中共国靠法律维权毫无可能,也无法获得真实的信息,我不忍心让我的下一代在这种环境下受教育、成长。我一定要争取孩子和爱人接到美国。”
前不久全家从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来到美国西部的年轻牧民白·诺敏女士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也谈到了她来美国的原因。
她说:“我们为了生存,为了让孩子们学到自己的母语,设法来到了美国,并选择留在这里。”
走线者也包括曾经在体制内的人
A先生对美国之音说,他是2023年7月份带着一家三代八口人经过51天辗转10个国家和地区后来到美国维吉尼亚州的。他和妻子曾是内蒙古自治区西部地区的公职人员,参与过抵制2020年语言政策的活动,多次遭到各种威胁。
他说,他们一家人从南美到美国边境的路上经过热带雨林时,连续6天没有足够的食物,他几次昏倒,在一些好心的拉美人的帮助下脱离危险。他刚满一周岁的女儿走线期间发高烧,险些丧命。有一位家庭成员在巴拿马摔断腿,在巴拿马和哥斯达黎加住三个月医院后才与家人团聚。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的一家人路上不断遭到黑帮、劫匪甚至警察的勒索、抢劫。
美国之音无法独立核实包括A先生在内的这些人在“走线”美国过程中的遭遇,但此前有不少人有类似的经历。
A说,来到美国后,中国的警察把他家的老人叫去,强迫他们劝说他回国。警方也多次给他打微信电话,要求他交代离开中国的原因、过程及国外的情况,并威胁说,如不配合,就会惩罚他在国内的亲人。
他说:“我们为自由付出了艰辛,我们不后悔。要在美国好好生活,让孩子在自由、文明环境中受教育,更多的揭露南蒙古的人权状况。”
来自内蒙古东部地区的古先生现暂住在美国肯塔基州。他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他乘坐的小船与在加勒比海上出事故死亡20余人的小船相差仅3个小时进入巴拿马境内,并目睹了海浪吞噬了幼小女儿的一位中国母亲让人心碎的惨状。
深感来到自由世界的不易,他呼吁美国政府进一步关注他们所说的南蒙古的人权状况,为通过各种渠道来美避难、求助的南蒙古人提供更多的帮助。
他对美国之音说:“我永远无法忘记实施‘双语’政策的时候,家乡人民的强烈抵制的情景。来到海外的蒙古人应时刻关心自己民族的语言、文化权利等基本人权被侵犯的状况,绝不做旁观者,不当逃兵,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之发声和出力。”
因不满中共统治而越境逃亡的现象一直都有
从历史上看,在中共当局设立了内蒙古自治区后,因为不满中共统治的蒙古族人越境逃亡的现象从未间断过。
1962年夏天,内蒙古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三名蒙古族学生偷越边境逃到蒙古人民共和国,其中两位后来移居美国,现已年过八旬。他们各自用蒙古文和中文撰写、出版回忆录,记述了逃亡时的背景和经历。
他们在书中称,60年代初的中学生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中共民族政策的虚伪性和最终同化蒙古民族的目的,认为唯有摆脱中共统治才是出路。
离开中国后也面临各种挑战
但是这些离开中国到海外生活的蒙古族人也面临多重挑战。
目前生活在蒙古国的巴拉吉尼玛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为了让孩子在蒙古国学习,来蒙古国的内蒙古家庭不少,但是他们的处境也很艰难。
他说:“这里物价、房租非常高。今年内蒙古牛羊价格一直很低,牧民家庭难以承受这里的各种费用。‘双语’后,内蒙古的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语言权利被剥夺,牧民的生存条件也日益恶化。我和他们聊天时他们说话都很谨慎,怕惹麻烦。”
1962年越境逃亡蒙古国,现生活在美国的阿拉坦巴图老先生以书面形式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在蒙古国的蒙古族人处境其实很艰难。
他说:“他们往往不被信任,处处受排挤,甚至受各种迫害。很多人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都拿不到国籍。”
旅居日本的蒙古族青年学者阿日查告诉美国之音,在他周围就有10多个家庭,自从蒙古语言风波后,为了让子女接受母语教育来到了日本,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在他们所说的南蒙古有正式工作。
“这些人普遍担心在南蒙古的亲人受到牵连,不愿意多谈自己的情况。他们来到日本又面临怎样创造环境和条件给孩子教授母语的问题,”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