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等狗腿子就是专业办脏事的。他们在这方面的能力——无论是想象力还是计划的慎密程度——全都是知乎上一群从没做过事(好事坏事都没做过)的空谈家所无法理解和无法想象的。
事实上,水浒传早就明确把原因写出来了。但,对那些高谈阔论的傻子来说,他们当然是看不见的。
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
事实上,做任何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要做到如下三点:
1、容易操作
2、直达目标
3、考虑失败,做好预案——正所谓“未虑成,先虑败”。
一点一点说。
第一点,“容易操作”
什么叫“容易操作”?
容易操作,意思就是换个白痴过去,他都能把事情办好。
别像你们看的脑残剧一样,没事反转反转反转再反转,最后才发现,哦,反派的计谋就是这个,就是算清了每一步反转反转以及反转。
那是脑残。
现实中,谁这样玩,谁死。
就好像我们程序员写程序一样,永远不要期望用户理解自己在做什么,而是要从逻辑上限死他们,确保软件傻瓜都能用——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总是被上帝创造出的、更新更大的傻瓜打败。
同样的,恕我直言,知乎上本答案下的一众答主,绝大多数连傻瓜相机都玩不好呢,你指望他们去算计死林冲这样一位社会上万里挑一的、有勇有谋的好汉?
您还不如找个傻子,和他聊聊哥德巴赫猜想呢。
很简单,“下毒”你需要什么操作?
1、你要找个林冲不在家的机会。
2、你要撬开他的门锁、或者用其它方式钻进他的草舍——但,这些全都不推荐。
3、你要把毒药毫无痕迹的混进他的食物里。
4、你必须在他回家前做完这一切——包括他刚出门突然想到忘带银子这种意外,都会要你的命。
林冲是被陷害至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的警惕性是很高的——我经历过,我知道这种状态。那段时间,我甚至连公交车票、超市购物小票都不敢扔,全都在抽屉里整整齐齐的按着日期码放着。
你不能把人家的房门、草舍、食材完全复原——包括刻意夹在某处的头发丝——那么人家马上就会起警惕。
更不要说你的反侦察能力肯定远逊于精明且会武功、还无比熟悉自己生活环境林冲——你还在偷偷观察人家的动向呢,肩膀被人一拍,林冲!
好了,棺材你喜欢翻盖的,还是滑盖的?
而烧草料场呢?
简单。找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翻墙进去,点几个火头,结束。
那是大军草料场!一个硕大的、开放的仓库,一眼望不到边的、到处都是草垛子。
一个看门老头……咳咳,一个林冲,哪里看的过来?
上图大约也就够农村三两家人养的两三头牛过冬的。
当年我们村大概 50 头牛,有两个场地;其中南场大概能有 30~50 米宽,100~200 米长,里面的麦秸才够二十几头牛过冬的——当然这个场还有晾晒粮食的功能;如果纯用来堆麦秸,那大概够 100 头牛吃。
这个场地和一个标准足球场面积相近了。
大军草料场,哪怕只养一千头牲畜(不够供应 500 骑兵的),也得是十倍面积。那规模,比你上中学时的整个校园都大;里面到处都是三五米高的干草垛子,藏一个团的人进去你都找不到。
现在还是用传统草料堆法的大场地找不到了。所以我找了个肯尼亚贫民窟的照片。你把里面的每栋房子都想象成一个草垛,那么红圈范围大概就是“大军草料场”的样子了。
这么大一块,就林冲一个人看着。假设他住的房子在那辆黑色汽车旁,你在左上角或者右上角点火,是不是“唱着歌点了”他都不知道?
行了,下毒,你得找个最高级的侦察兵——哪怕现代各国最精锐的特种精英——过去面对林冲,结果显然是大概率得栽了。
可烧草料场呢?找个傻子,趁着风大,唱着歌点了就行。
放心,林冲听不见。
如果你不是傻子,你选哪个方案?
第二点,直达目标
什么叫直达目标?
点草料场,一把火,目标完成。
下毒……嗯……
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把那药贴安了,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牌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他医治得病,管甚麽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
这妇人便去脚後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分付,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得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
砒霜这玩意儿,古代是搞不到现在化学纯级别的试剂的,里面多含硫;而硫可以导致银针变黑,因此古人有银针试毒一说。
这种东西,不可能完全无色无味的。
所以,混到中药里,武大也是“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于是潘金莲生怕夜长梦多,“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
好了,现在,你打算让林冲怎么吃药啊,呆子?
人家备好自己吃的东西,当然是熟悉无比,口味差一点点都尝得出来。
不是我吹,纯净水我都只喝某绿色包装的;换其他牌子的,我尝一口就知道。
水?附近的水井 / 山泉,早适应味道了;差一点点……
酒?就那么几家酒家,天天沽酒喝,味道变了,你猜林冲喝不喝的出来?
米?
肉?
你放哪里,能保证林冲察觉不到?
更何况,我说过的,我自己遭遇过陷害,所以就变得极其的警惕。
简单说,我的盐瓶、米缸,最后一次挖完,也没有刻意留什么记号;但,它表面的大致状况我是心中有数的。有人碰了,我第一时间就会发现。
类似的,我的书、我的电脑,有人动过,我都能立即发现。
行了,你想毒死林冲,怎么确保他吃到毒药?怎么确保他吃到足够的毒药?
多了,你就是再小心的复原,也一定会被发现;少了,大概也就闹个肚子而已。
何况,万一他交了朋友,朋友先吃了呢?
有个笑话说,某人卖耗子药,说自己的药剧毒无比,耗子吃一点点就会死。结果有人买回去,耗子不吃。于是过来找他,他说“你得先抓到耗子,掰开嘴给它填进去,看它死不死!”
掰开嘴填进去,这叫直达目标;放食物上、等耗子去吃,就不是直达目标。
不能直达目标,就会有极多不可控处、就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您是觉得,林冲这人智商还不如耗子呢,还是您本人的智商也就气死耗子的水平了?
第三点,做好 B 计划
俗话说“未虑成,先虑败”——林冲不是林黛玉,更不是耗子,不是你可以随意撩拨、过后仍然可以大摇大摆在人家面前出现的。
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女使锦儿接着,三个人一处归家去了。林冲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不见回家,林冲自归。
娘子劝道:“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
林冲道:“叵耐这陆谦畜生厮赶着称兄称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管着他头面!”
娘子苦劝,那里肯放他出门。陆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林冲一连等了三日,并不见面。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
智深道:“最好。”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
看到这事有多恐怖了吗?
你猜真让林冲在鲁智深打岔前把陆谦等人逮到了,结局会是怎样?
正所谓“打蛇不死,自遗其害”,真拿林冲当泥胎了?
所以,在害他之前,必须先考虑好,万一害不死,怎么办?
次日,已牌时分,只听得门首有两个承局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你买一口好刀,就叫你将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
林冲听得,说道:“又是甚么多口的报知了!” // 不对劲,但尚未心生警惕。
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随这两个人承局来。
一路上,林冲道:“我在府中不认得你。” // 又一个疑点
两个人说道:“小人新近参随。”
却早来到府前。进得到厅前,林冲立住了脚。两个又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内坐地。”转入屏风,至后堂,又不见太尉,林冲又住了脚。 // 两次住脚,却仍未产生足够的警惕
两个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引教头进来。”
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一周遭都是绿栏干。
两个又引林冲到堂前,说道:“教头,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太尉。”
林冲拿着刀,立在檐前。
两个人自入去了;一盏茶时,不见出来。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着:“白虎节堂。”林冲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一个人从外面入来。 // 太迟了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执刀向前声喏。
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着刀,莫非来刺杀下官!有人对我说,你两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林冲躬身禀道:“恩相,恰才蒙两个承局呼唤林冲将刀来比看。”
太尉喝道:“承局在那里?”
林冲道:“恩相,他两个已投堂里去了。”
太尉道:“胡说!甚么承局,敢进我府堂里去?——左右!与我拿下这厮!”话犹未了,旁边耳房里走出三十馀人把林冲横推倒拽下去。
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军教头,法度也还不知道!因何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欲杀本官。”
看出布局细密了吗?看出林冲的警惕了吗?
第一步,找个人,卖一口宝刀给林冲;却不肯留名。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确定宝刀在林冲之手,马上就喊他带刀去见太尉。
为什么如此紧疾?
第一个,确保刀在林冲手里,万一他转手赠给某位江湖朋友,比如鲁智深,那就白赔一口宝刀。所以,宁可冒着被林冲猜疑“他们怎么这就知道我买了宝刀”,也要立即喊进白虎堂。
第二个,派来者传的是“口谕”,且是林冲不认识的人。这叫死无对证,让你林冲无处喊冤。
第三步,骗至白虎堂前,却不进去。
为何不进去?
怕林冲看见白虎堂,就知道是坑杀他。到时他拿了两人,便不好治罪了。
所以,只能带到白虎堂前;且“白虎节堂”四个字帘子是遮住的:
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着:“白虎节堂。”
如此安排,才能让两人脱身;之后,林冲就是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看出来了吗?
一共三步,直达目的,傻子都不可能办错。
而且,图穷匕见之前,阴谋随时可以撤销:
——林冲把刀送人了,那就自认倒霉,换一套手法;
——林冲坚决不肯入内,那就斥责:“让你进去就进去!胆敢违令不成?此处要什么通行凭证?要不我们在这里等着,你自去找太尉批准?”,你猜林冲能不能见到太尉。
但,如果被他找到理(很难),但无论如何也不上当,那高俅就自认倒霉,出来寒暄一番,假装没事即可。
——万一林冲识破那是白虎堂,那高俅就出来,拿下两人,说他们是探子,要带下去审问即可。
林冲又不认识他们,哪知道处置了没有!他哪有权力追问后续。
甚至,这时候两人还可以反过来斥责林冲,然后高俅出来,全抓了,照样治死林冲。只是收尾没有那么干净罢了。
你看,随便哪步失败了,都危及不了高太尉——甚至暴露不了高太尉的恶意!
这就叫缜密。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我经历过陷害;我也有蛛丝马迹中察觉阴谋、揪出幕后主使的警惕和智慧——但,我把这个经历写出来,却并没有多少人能看懂。哪怕我一字一句的给他解释。
总之,遇到林冲这个死局,我也逃不了;但万一逃了,比如第一步、第二步被我阴差阳错躲过了,那么过后我是必定会起警惕的,只是未必能疑心到高俅身上罢了。
这就叫打草惊蛇,接下来再安排陷害就困难了——陷害人,尤其陷害那些人精,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但是,一旦到了第三步,那就万劫不复了——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类似的,野猪林害林冲,也是一环扣一环:
时遇六月天气,炎暑正热。林冲初吃棒时,倒也无事。次后两三日间,天道盛热,棒疮却发;又是个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
薛霸道:“好不晓事!此去沧州二千里有馀的路,你这般样走,几时得到!”林冲道:“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疮举发。这般炎热,上下只得担待一步!”
趁着棒疮未愈,偏要耗他。
董超,薛霸,又添酒来,把林冲灌的醉了,和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百沸滚汤,提将来,倾在脚盆内,叫道:“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
林冲挣的起来,被枷碍了,曲身不得。
薛霸道:“我替你洗。”
林冲忙道:“使不得。”
薛霸道:“出路人那里计较的许多!”
林冲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滚汤里。
林冲叫一声:“哎也!”急缩得起时,泡得脚面红肿了。
林冲道:“不消生受!”
薜霸道:“只见罪人伏侍公人,那曾有公人伏侍罪人!好意叫他洗脚,颠倒嫌冷嫌热,却不是‘好心不得好报!’口里喃喃的骂了半夜。”
林冲那里敢回话,自去倒在一边。
只是棒疮还怕耗不空他,故意拿沸水烫伤他脚。
林冲起来,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动身。董超去腰里解下一双新草鞋,耳朵并索儿却是麻编的,叫林冲穿。林冲看时,脚上满面都是燎浆泡,只得寻觅旧草鞋穿,那里去讨,没奈何,只得把新草鞋穿上。叫店小二算过酒钱,两个公人带了林冲出店,却是五更天气。
林冲走不到三二里,脚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鲜血淋漓,正走不动,声唤下止。
薛霸骂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
林冲道:“上下方便!小人岂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实是脚疼走不动!”
董超道:“我扶着你走便了!”
搀着林冲,只得又挨了四五里。看看正走不动了,早望见前面烟笼雾锁,一座猛恶林子,有名唤野猪林:此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去处。宋时,这座林子内,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
沸水也还不够,趁机用新草鞋磨坏他脚。走不动?走不动搀着也得走!
董超,薛霸道:“俺两个正要睡一睡,这里又无关锁,只怕你走了;我们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
林冲答道:“小人是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
薛霸道:“那里信得你说!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
林冲道:“上下要缚便缚,小人敢道怎的。”
薛霸腰里解下索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枷紧紧的缚在树上。
哪怕早把林冲耗到半死,仍怕不稳;还要找个理由绑死了,这才好用棍子结果他。
看到了吗?稳,准,狠,未虑成,先虑败。
万无一失,才是翻脸下手的时候——在此之前,都只能隐藏目的。
结果,慎密到这种程度,还是遇到了鲁智深……不是林冲还存有幻想,董超薛霸早被鲁智深两下打死了。
同样的,给林冲下毒,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第一,军营下毒,这事可就大了;本地守备就是高俅心腹,也要吃申斥甚至丢官、掉脑袋了。
第二,林冲提高了警惕,从此狡兔三窟,再也逮不到踪迹了。
第三,林冲会反向侦察,揪出陆谦本人。
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但,火烧草料场呢?
只要火起前林冲未能抓到陆谦,那么一旦火起,林冲死路一条!
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
你看,连失败的后果都算到了林冲头上!
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他们放火成功后、站旁边说风凉话,恰恰让林冲听到了,于是便丢了性命。
但,即便如此,哪怕“那雪越下得猛”,林冲也只能“投东走了”,从此天大地大,再无容身之处,除非落草为寇。
为什么?
不去落草,就只剩死路一条。
换句话说,陆谦是死了;但,林冲照样被人家吃的死死的,没有丝毫翻身机会。
这就是“火烧草料场”这条计策的毒辣之处。它是碾压性的、无可抵御的,哪怕交给傻子执行,林冲都必死无疑——除非林冲改姓孙,一口气吹灭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