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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日」在口语中叫「太阳」,「月」口语叫「月亮」,显得这么不对称?

汉族为什么叫“汉”族,而不是什么“秦”族,“唐”族?


这个问题早有学者注意到了。

比如王力《汉语史稿》就说,“太阳”替换“日”成功了,而“太阴”替换“月”却 失败了。汪维辉认为这可能跟避讳有关等等。

在现代汉语基本词汇中,“日”的基本词汇身份已被“太阳”所替换,而“月”则被“月亮” 所替换。

汪维辉在《说“日”“月”》通过方言调查,将现代汉语方言中“日”的称代词划分为“太阳”“日头”二系, 而“月”的称代词只有“月亮”一系。

为什么原本相对出现的两个自然物象,现今称“日”为“太阳”,称“月” 为“月亮”,而不用与“太阳”相对举的“太阴”相称?

也就是说,为什么“月”之“太阴”一系会没落、消逝呢?

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我们先从“阴”“阳”二 字的构形原理入手,看看现代汉语中“日”“月”指称词演变非对称现象的内在动因与取向。

一、从“日”到“太阳”

“日头” 在上古汉语中,只有“日”而不称“阳”或“太阳”。

《说文•日部》:“日,实也。太阳之精不亏。从囗一。 象形。”

“日”,甲骨文作“ ”,在圆中加一点,表 示“日”之特征“实也”,属象形表义。许慎言其为 象形者不虚。相较于古文字字形,隶书、楷书的“日” 已由圆变方,从象形字变为记号字。

“日”“实”同为上古质部字,“日”归日母,“实”归禅母,上古皆为舌面音,只是浊化程度不同。此处亦可视为声训之例。

(一)从“日”到“太阳”

《说文•𨸏部》:“陽,高、明也。从𨸏昜 声。”

“陽”,甲骨文作“ ”,为山崖与日光之合形。 金文作“ ”,为日光照射山崖之形。“阳”与“昜” 上古同音,当属形声兼会意字。

《说文•昜部》:“昜, 开也。从日、一、勿。”许氏因其时未见“昜”之古字, 故如此说解。《段注》:“昜,此陰陽正字也。陰陽行而侌昜废矣。”段氏此说极是。“昜”当为“阳”之 本字,象日光之形,后加“𨸏”为山向日光之合形。

“阳” 初指日光,而非“日”。先秦早有用例, 例如 :

(1)《诗经•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2)《楚辞•远游》:“阳杲杲其未光兮,淩天地以径度。”
(3)《孟子•滕文公上》:“秋阳以暴之。”

从先秦到汉的“阳”字用例,“阳”未有直接释为“日”的用法,释为“日光”之例也属少数, 而多释为阴阳学说中与“阴”相反的概念,即《说文》 所说的“高、明也”。或因人乃是从平地或山丘向上仰望日光,所见光明一片,遂由“日光”而引申为“高、明”之义。

与此同时,“阳”还多用作表示山南水北的方位词。如:

(1)《尚书•禹贡》:“岷山之阳,至于衡山。”
(2)《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宋公与楚人期战于泓之阳。”

据汪维辉考证,“太阳”二字连用最早见于汉代,指极盛的阳气。

“阳”本有日光之义,引申为“高、明” 之义,泛化为一切高、明之象;

而“太阳”二字连用释为至高、至亮之物,再具象引申为“日”。汉以后,释为“日”的“太阳”广泛出现于各种文献中。例如:

(1)《汉书•元帝纪》:“是以氛邪岁增,侵犯太阳,正气湛掩,日久夺光。”颜师古注:“太阳,日也。”
(2)曹植《求通亲亲表》:“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

唐代以后,“太阳”兼用于文言与白话文体。不仅多见于史书、道教文献和诗词中,明清话本、章回小说中亦有用例。例如:

(1)白居易《短歌行》:“曈曈太阳如火色,上行千里下一刻。”
(2)《旧唐书•玄宗本纪上》:“太阳朗耀,澄氛霭于天衢;高风顺时,厉肃杀于秋序》”
(3)《水浒传》第一回:“昏昏默默,杳杳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

至今,释为“日”的“太阳”仍活跃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成为汉语基本词汇系统的一员,并可兼用 于各种书面文体和口头用语中。

(二)从“日”到“日头”

目前,学界一般认为,“日头”是“日”双音化的产物。南朝齐求那毗地所译《百喻经》:

“人命难知,计算喜错。 设七日头或能不死,何为预哭?”

这是“日头”的较早用例。

此时“日头”作“天、日子”讲,但用例不多。直至唐代,“日头”才作“日”讲,且多用于白话诗、佛经语录及话本小说中。例如:

(1)寒山《诗三百三首》:“午时庵内坐,始觉日头暾。”
(2)宋代普济《五灯会元》:“半夜日头明,日午打三更。”
(3)《老乞大》:“日头又这早晚了,那望着的黑林子便是夏店。”

可见,“日头”自释为“日”起仅局限于白话类文本或是口语之中,其运用范围是明显窄于“太阳” 的。马思齐《浅谈“太阳”“月亮”的非对称词汇现象》认为“日头”是否为汉语词汇双音化的结果还有待商榷。

叶雪萍《日头》一文认为,“日头”是通语词而非区域性词语,当下仅存于南方方言区的老派方言中。

汪维辉认为,汉语普通话中“日头”的消亡,是因为元以后北方地区的亵词“㒲”与“日”同音,后世为避讳而改“太阳”,而其他方言区则继续称“日头”。

二、从“月”到“太阴”“月亮”

在上古汉语中,只有“月”而不称“阴”或“太 阴”。

《说文•月部》:“月,阙也。太阴之精。象形。”

“月”“阙”同为上古月部字, “月”归疑母,“阙”归溪母,上古皆为牙音,区别在于清浊不同。此处亦可视为声训之例。

(一)从“月”到“太阴”

《说文•𨸏部》:“陰,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 从𨸏侌声。”
《说文•雲部》:“𩃬,雲覆日也。从 雲今声。 ,古文𩃬省。”

《段注》:“今人陰陽字小篆作𩃬昜。……古文雲本无雨耳,非省也。陰字从此。” 段氏此说极是。 隶定为“侌”,当为“阴”之本字, 从云今声。“侌”“阴”上古同音,故笔者认为,“阴” 从𨸏从云今声。许说谬矣。

然“侌”何以有日为云所 覆之义呢?金文中的“ ”“ ”或“ ”,应为“侌” 的后起字形。前二字左皆象山崖之形,其右一为今与云之合形,一为今与酉之合形;后一字为今、水、酉 之合形。“阴”有山北水南之义,故可从“𨸏”或从“水”。

《说文•亼部》:“今,是时也。从亼从绁。”
《段注》:“凡金声、今声之字皆有禁制之义。”

沈兼士《右文说在训诂学上之沿革及其推阐》以段言为是,认为从“今”得声之字往往音义相通,并指出“酓”“侌”“含”“念”等字音义与“今”密切相关。

朱德熙《寿县出土楚器铭文研究》一文指出,许慎读“亼” 为“集”乃是声训,“集”“合”上古同音,从“亼” 之字多有集合之义。

裘锡圭《说字小记》则以“今”为“曰” 之倒写,是当闭口讲的“吟(噤)”的初文。

“含”“吟”上古同音,或为同字异写,裘锡圭所拟之 初文“吟”当与从沈兼士所列从“今”得声等字同属。 如此,“侌”便可理解为云气聚集,日为云所覆;“酓” 则可理解为酒聚藏于不见日之山中或水侧,亦得其理。 不难看出,“阴”亦属形声兼会意字,本义当为不见日光之义,许慎所言“暗”“水之南、山之北”,应由 此义引申而来。

考察秦以前的“阴”字用例,没有发现“阴”直接释为“月”的用法,它多用于表示阴阳学说中与“阳” 相反的概念,即《说文》所说的“暗也”。先秦文献中多有,此处不再列举。

“太阴”二字连用,与“太阳”同样始于汉代,初始也并非指称“月”,而是与同时代“太阳”所表至高、 高明之义相对的至深、至暗或至深、至暗之物。

那么,“阴”又是如何与“月”相关联,继而以“太阴”称“月”的呢?

据上文所述,“阳”之初文“昜”本义为日光, 后加“𨸏”为日光射于山崖之义;“阴”之初文“侌” 本义为云聚覆日,后加“𨸏”为山崖、云气所笼不见日光。

从“阴”与“阳”的构形角度来看,二字的本义都是与“日”直接相关的,有“日”为“阳”,无“日” 为“阴”,“阴”和“月”没有任何关联。

可见,“阴” 与“月”产生关联,继而以“太阴”称“月”,是先民比附“太阳”与“日”之关联而进行的词义联想。

“阴”无论释为不见日光、山北水南或者幽暗,“阳”都有与其相对之义。但“太阳”释为“日”有其引申依据,“太阴”却无法通过词义引申与复合的途径产生“月” 的意义。因此,以“太阴”指称“月”是一种人为的词汇现象。

相较于以“太阳”指称“日”,以“太阴”指称“月”的始见时代要晚得多,直至唐宋时期,以“太阴”指称“月”的现象才逐渐流行开来,但主要是作为“月” 的一种雅称,而多见于诗词曲赋中。例如:

(1)杨炯《盂兰盆赋》:“太阴望兮圆魄皎,阊阖开兮凉风嫋。”
(2)白居易《夏旱》:“太阴不离毕,太岁仍在午。”
(3)柳宗元《感遇二首》:“坐使青天暮,小星愁太阴。”

元明以后,以“太阴”指称“月”也仅限于史书中所载的天文历数。例如:

(1)《金史•卫绍王本纪》:“三月,太阴、太白与日并见,相去尺余。”
(2)《明史•历志七》:“求食甚太阴纬度南北定差内。”
(3)《清史稿•时宪志五》:“太阴一小时引数一千九百五十九秒,小余七四七六五四二。”

可见,以“太阴”指称“月”的现象并不普遍,其使用仅局限于极具典雅文言色彩的文献中,白话文献与口语中则难以见到。

(二)从“月”到“月亮”

“太阴”指称“月”在汉语中扎根程度不深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以“月”为词根的双音节词“月亮”“月明”等的广泛运用。在这一问题上,已有不少学者根据实际用例提出自己的观点。

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认为,“月亮”称代月球是主谓结构“月亮”词汇化的产物。

谭代龙《“月亮”考》则认为,以“月亮”称代月球是明代以后由表示月光的定中结构“月亮”引申而来。

通过对“月亮”在古代文献中用例的考察,可知“月亮”二字连用始见于唐代,为主谓结构,且用例极少。直至明代,“月亮”开始大量出现于话本及章回小说中,以定中结构居多。

汪维辉发现“月亮”多存在于官话与吴语中, 而南方方言中则多用“月明”等词。东汉竺大力、康 孟祥译《修行本起经》云 :

“向者梦中,见须弥山崩、 月明落地、珠光忽灭、头髻堕地、人夺我盖,是故惊觉。”

当是“月明”指称“月”的较早用例。自此之后,“月明”广泛用于文言诗赋与白话小说之中。

此外,汪维辉在《东汉—隋常用词演变研究》一书中指出,在中古时期,表示明亮的形容词“明”已经呈现出逐渐为“亮”所更替的趋势。在现代汉语中,“明”作明亮义时已不能单说, 它已成为词根语素;而“亮”在明亮义上既可以单说, 也可以复合成词。

可见,汪文所言“明—亮”的演变方向是完全符合语言发展现状的。

在“明”向“亮” 替换和表示月光义的“月亮”词义引申的共同作用下, 以“月亮”指称“月”遂在汉语中扎下根来,成为基本词汇的一员,而人为与“月”相关联且使用文体狭窄的“太阴”则逐渐消亡。

三、汉民族对于“阴”“阳”的文化认知差异(一)重视事物直观性

在汉字构形过程中,汉民族倾向于用最直接的特征形容刻画事物,区别于西方思维中擅长用逻辑来定义概念的特点。

同样是“月”的不同称谓,“月亮”直观地告诉人们“月”这一事物的基本特征——“亮”。夜晚漆黑,月亮的光芒就显得更为突出,这也是人们对月的普遍第一印象。

但“太阴”一词则不同,我们从词面上并不能看出月的特征。唐宋以来,随着汉语词汇双音节化趋势的愈发突出与白话文学的兴盛,文人在创作时更倾向于选择能直接体现特征的“月亮”一词来指代“月”。“太阳”则较“日头”更为直观,“阳”之本义为日光,而诸多光源中最为常见、最为光亮的便是日光。 一般情况下,人们总是先感受到日光,才会仰望太阳, 而所见也是被光晕所笼罩之“日”,宛如至高、至明的阳气。而“日头”则是词根“日”加上没有实际意义的后缀“头”,没有“太阳”形象,同时又受到北方地区亵词“㒲”的影响,因此,仅保留于南方方言中。

(二)重阳轻阴倾向

在传统文化的认知领域里,“阳”的地位要远高 于“阴”。在汉语词汇中,与阳有关的词语基本都偏向褒义,而与“阴”有关的词语大多偏于贬义。就此来说,“太阴”一词也难以为人接受。

总起来看,“月”总是象征着黑夜中的光明及朦胧浪漫之美,给予人们希望与寄托。因此,相较于“太阴”,“月亮”更易为人们所接受。

综上所述,“阳”本有阳光义,与“太”复合构成“太阳”即可表示“日”,其始见时代早于“日头”,而且“日”在北方地区有避讳“㒲”而不用的现象,故“太阳”最终成为现代汉语中指称“日”的基本词汇。“阴” 本与“月”无关,以“太阴”指称“月”是比附“太阳”与“日”之关联的人为现象,其始见时代较“月明”晚得多,而且“阴”在民族认知中多具有贬义色彩, 故“月亮”最终成为现代汉语中指称“月”的基本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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