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总结,鸟里面体型大的,智商高的,寿命长。有例外,但是大部分情况都符合。
鸟类作为脊椎动物中最为特殊的一支,不仅因其飞行能力受到广泛关注,更因其在高代谢与小体型下展现出极高的寿命而引发演化生理学、衰老研究和物种演化的长期兴趣。
一、长寿鸟类的类群与代表种
已知寿命极长的鸟类主要分布于六大类群:猛禽类、鹦鹉类、鹤类、海鸟类、鸦科、以及不会飞的鸟类如鸵鸟与企鹅。
(1)猛禽类中,以金雕为代表,其圈养寿命可达 48 年以上,野外普遍可活到 30 岁;白头海雕的野外寿命记录为 38 年,圈养超过 50 年;安第斯神鹰是目前已知寿命最长的猛禽,圈养寿命达到 75 年。
Nero 是一只雄性火鸡秃鹰(Cathartes aura),出生于 1974 年,生活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猛禽中心,是目前已知最年长的圈养猛禽之一,寿命超过 50 年。他性格安静稳定,是中心最受欢迎的“科普大使”之一。通过科学饲养与医疗照护,Nero 保持了良好的健康状态,也成为研究猛禽寿命和照护条件的重要个体案例。
Nero 长期在猛禽中心生活,和工作人员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下面是人们观察到它的 5 个特点。
随着气候变暖,它们的繁殖区正逐步北移,已扩展到加拿大更远的地区,成为观察全球变暖影响的一个指标物种。
大型猫头鹰鸮类如雕鸮(Bubo bubo)也记录过 68 岁的个体。(该数据来源于 AnAge 数据库,虽未公开具体个体信息,但已被多个来源证实并广泛引用。)
(2)鹦鹉类则是智力与寿命共同演化的典范,红绿金刚鹦鹉寿命记录超过 80 年,灰鹦鹉普遍可活 50 至 60 年,蓝黄金刚鹦鹉、亚马逊鹦鹉等多个属其平均寿命常超过 40 年,且多个数据表明,鹦鹉类期望寿命普遍在 30 至 35 年以上,某些大型种类的性成熟甚至推迟到 6 至 7 岁,与其长寿特征相符。
(3)鹤类长寿者则以丹顶鹤和西伯利亚白鹤为代表,前者圈养寿命可达 65 年,野外常见个体年龄超过 30 年,后者寿命亦超过 60 年,灰鹤、白枕鹤等也具有 35 年以上的寿命潜力。鹤类的寿命很大程度上依赖其生态环境的稳定性和湿地质量。
(4)海鸟类中,以信天翁为首的长寿记录极为惊人,而且是非人工饲养,纯野生状态下。其他如黑背鸥、海燕类、海鸥类也广泛表现出 30 至 40 年以上的寿命,通常与其极低的年死亡率和晚熟特征有关。
在浩瀚的太平洋中,有一位无声的旅行者,她不会说话,却以生命震撼世界。
她是“Wisdom(智慧)”,一只黑背信天翁(Laysan Albatross,学名 Phoebastria immutabilis),也是目前已知世界上最年长的野生鸟类。
信天翁以终身配偶制著称,每对伴侣每年只产一枚蛋,对后代极为投入。
Wisdom 的生命旅程可以追溯到 1951 年左右,根据她首次环志时的成年状态推断。1956 年,美国鸟类学家 Chandler Robbins 在中途岛环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对她进行了标记,当时她已经至少五岁。
信天翁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长距离飞行者之一。Wisdom 一生可能累计飞行超过 600 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 150 圈。她的飞行方式是典型的动态滑翔(dynamic soaring),依靠海风与气流在空中无动力滑翔,以最低消耗完成数千公里的迁徙。
(5)鸦科是典型的高智商长寿类群。兽医与过往的档案表明,渡鸦在优良照料下寿命可达 40 至 50 曾有非正式记录指称伦敦动物园某只渡鸦达 47 岁。渡鸦野外最长记录为 23 年;冠蓝鸦、寒鸦、喜鹊等寿命普遍在 15 至 25 年之间。鸦类适应城市化程度高,在人类聚居地因资源丰富、捕食风险低而寿命显著增加,是认知灵活与生态适应协同作用的结果。
在《The Ravenmaster》一书中,作者 Christopher Skaife 描绘了伦敦塔渡鸦群体中多个高寿个体的记录,展现出其惊人的生命力与认知复杂性。例如,渡鸦 Thor 活到了 23 岁,Cedric 在庇护所中安然度过余生,享年约 30 岁,Jubilee 在 21 岁时依旧活跃地偷游客硬币,而最年长的一只老鸦活到了 36 岁。
这些乌鸦不仅长寿,还极富个性与幽默感。比如为了吸引人类注意,会假装摔倒甚至装死,等人靠近时再猛爬起来(让我想起怪猎里面的毒怪鸟);还有些专门抢游客的三明治、耳环甚至门票。喂食方面也充满仪式感,它们享用的不是普通鸟粮,而是蘸过牛血的饼干、生肉、鸡蛋与水果的组合。塔楼里每只乌鸦都有自己的名字、性格档案,甚至还会因行为不当被“解雇”,可谓王冠之下的黑羽贵族。
王室饲养渡鸦的传统源自一个流传已久的预言:只要伦敦塔的乌鸦仍在,英格兰王国便不会灭亡。据说查理二世在位时听闻此言后,立即下令饲养至少六只渡鸦,此后成为皇家制度的一部分。
(6)不会飞的鸟类某些种也展现出极长寿命,鸵鸟是其中最高代表,圈养记录为 62 年。企鹅类如国王企鹅在野外寿命达 25 年,圈养情况下可达 40 年。阿德利企鹅、皇企鹅等也表现出 15 至 20 年左右的寿命。
英国格洛斯特郡的 Birdland 野生动物园曾饲养一只名为 Missy 的国王企鹅,寿命超过 42 岁。
二、鸟类长寿的生理机制:高代谢中的抗氧化与耐糖化能力
一般我们对长寿动物比如龟,鳄鱼等的印象都是慢节奏低代谢,动得越快,死得越快。鸟类则恰恰相反。
鸟类拥有高代谢、高体温及高血糖的生理特征,按理应加速组织损伤与衰老,但实际却展现出较长的寿命,这表明它们进化出一整套独特的抗衰老机制。
多个研究表明,鸟类具有显著的抗氧化系统,如 SOD(超氧化物歧化酶)、CAT(过氧化氢酶)在肝脏、心肌等组织中活性高于哺乳动物,并且其脂膜不饱和指数(UI)低于同等哺乳类,减少脂质过氧化风险。UI 主要反映细胞膜中多不饱和脂肪酸含量,越高代表膜越流动但越易被氧化,越低则膜较稳定但可能影响功能。不饱和指数(UI)不是越低越好,而是在“细胞膜流动性”和“抗氧化稳定性”之间取得最佳平衡。
鸟类在高代谢、高体温、高氧环境下,通过主动控制细胞膜的不饱和指数,有效减少脂质双键数量,从而降低自由基诱发的过氧化链反应风险。这种“适度偏低”的策略并非让膜变得僵硬,而是在维持基本膜功能(如蛋白迁移与信号传导)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抑制氧化损伤,是其在极端生理状态下实现长寿的核心机制之一。
与之相对,冷水鱼由于栖息在低温环境中,必须提高 UI 以保持膜柔性,因此富含 DHA、EPA 等高度不饱和脂肪酸;而鸟类则因高代谢环境需反向调控。这也是为何鱼油被推荐补脑护心,软化血管,但不能误解为“越不饱和越健康”,或者认为 DHA 越多越好。人类补充 DHA 需在适量与抗氧化能力之间取得平衡,否则反而可能增加细胞膜的氧化风险。
除此之外,鸟类对高血糖状态具有显著的生理耐受性。尽管其基础血糖水平远高于哺乳类,比如鸟类的平均血糖浓度(可达 15–20 mmol/L),人类正常一般(4–6 mmol/L),但 AGEs(糖基化终产物)的生成率显著较低。如果人处在和鸟类似的血糖水平,长期可能会引发各种严重的并发症,比如肾病失明下肢坏死。不要说长寿,连正常生活都不可能。
鸟类对高血糖的耐受可能由白蛋白序列结构、更新速率、聚胺类分子参与清除,以及 AGE 受体(RAGE)的表达调控等多重机制所致。鸟类白蛋白糖基化率在大量物种中呈现缓慢上升甚至平台化趋势,是其延缓系统性炎症和血管老化的关键路径之一。
另外鹦鹉与鸦类等高认知鸟类在城市环境中表现出更低的外源性死亡率、更高的资源利用效率,这种行为弹性显著增强其寿命。简单说就是因为智商高,所以出事少(比如会看红绿灯),找东西快(知道哪里什么时候有什么垃圾)。
研究证实,大脑体积与寿命成显著正相关,尤其是在控制体型、营养与纬度变量后,脑容量标准差每增加 1 个单位,寿命延长达 0.22 个标准单位。认知能力、社交学习与风险回避共同构成了“认知缓冲假说”下的寿命优势。
三、长寿的基因层面:演化趋同与关键路径保守性
大家都知道鳄鱼的基因非常稳定,数千万年变化不大。鸟类则发生过几次大的种群扩散和物种的大爆发,按理说基因变化速度应该非常快。毕竟在同样的演化时间内,鳄鱼和白垩纪的祖先一样还睡在水里,鸟类则已经从恐龙飞上了天。
根据目前对鸟类基因的研究,虽然从恐龙演化到鸟类,决定皮肤肌肉,体型大小,颅骨肢体发育的基因发生巨大变化,但是同时影响寿命相关的基因却变化很小。
鸟类的长寿不仅表现于表型与生理层面,在基因层面也体现出稳定性与功能保守性的双重演化路径。研究表明,鸟类在多个长寿相关通路如 IGF1、SIRT、FOXO、mTOR、p53 等路径中的核心基因突变率极低,具有显著的基因序列保守性。其核心基因突变率远低于哺乳类,显示出持续的强烈纯化选择(purifying selection)压力。其中 SIRT1、CAT、TP53 等基因在鸟类中长期保守,维护着抗氧化与 DNA 修复的稳定机制。
相比之下,飞行对代谢系统造成的氧化压力迫使鸟类演化出结构蛋白优化、线粒体效率提升与膜稳定机制。对鸟类与蝙蝠等飞行动物的比较基因组研究指出,两者在 SOD3、CTH、SAMD9L、RYR2 等关键基因中出现趋同氨基酸替换,表明飞行驱动下的 ROS 适应是其寿命机制共通的核心压力。
此外,丹顶鹤与鸵鸟的基因组显示了低代谢、强免疫与低糖基化协同机制的遗传痕迹,尤其是丹顶鹤的 MHC 类基因表现出超高等位基因多样性,有助于维持长期免疫稳定性。鹦鹉类基因中则观察到 FOXP2、GDF5 等与认知和脑发育相关的通路活跃,支撑其高智力与长寿的联合演化逻辑。
综合来看,鸟类的长寿机制呈现出一个由飞行压力驱动的抗应激适应体系,包括三层互嵌结构:① 结构稳健性(细胞膜稳定、线粒体效率)、② 生理耐受性(抗氧化、耐高糖)、③ 基因稳态性(关键通路保守与趋同)。
鸟类的抗氧化能力可能继承自其祖先——高代谢的兽脚类恐龙。白垩纪晚期氧气浓度整体下降 * 的环境压力,可能促使恐龙类演化出更高效的氧气利用机制,为后来鸟类的飞行适应与抗氧化能力奠定基础。
* 白垩纪早期大气氧气浓度曾高达约 30%,但在 9000 万年前起持续下降,至约 6600 万年前的晚白垩纪末期降至约 2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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