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讲，物理的等号并不等同于数学的等号，更像是计算机的浮点数相等“==”。

因为对于物理来说，两个物理量相等，要么是定义，这时候规范的用法是三条横线≡，它在数学上表示恒等，在物理上表示基于定义相等。要么是测量相等，这时则需要加上相应的测量误差，error bar。

没有哪一个物理测量是没有误差的，当然也就谈不上严格相等。所以更像是浮点数相等，总有最小的精度下限。

对于 0.9999...，数学上当然可以宣称循环永久进行下去，但对物理或计算机来说，总要从某一位之后开始，变为无意义的误差。物理学家无法宣称无穷多位有效数字。

基于物理测量的有限，物理理论总是默认事物之间存在差异，也就是可分辨性，这是经典物理的立论依据。我们总可以通过某种测量将事物区分开来，这是测量的意义，也是物理的意义。

量子力学则第一次更改这种逻辑，允许完全相同的数存在，允许完全相同的微观粒子存在，默认 0.999...=1。

就像超导的零电阻，目前已知测量到的超导材料的最低电阻大约是 10 的 -18 次方，远小于铜。但仍不是 0，因为永远不可能到 0，总有误差。按经典物理，这只能叫做“近零电阻”，但超导是宏观量子物质，它按照量子力学的习惯，将之严格称为零电阻。

类似的还有完全抗磁性。目前超导电流维持最长时间的世界记录大约是两年左右，中间因为实验员错过了更换液氦而失效，不是严格的 forever。但是按照量子力学习惯仍将之称为 persistent current。

严格的迈斯纳效应需要相对磁化率是严格的 -1，但实际情况总有微量的顺磁性杂质，所以 -0.99 到底等不等于 -1，这也是一直争论不休的话题。有一些学者坚持认为，人类从未测到真正的迈斯纳效应，永远只能叫疑似。

因此，经典物理疑罪从有，量子力学疑罪从无。

物理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精密测量，利用量子的原理，其本质是量子力学的视角更加积极。

比如测量库伦力的平方反比律，是不是严格的 2，还是 1.999999？还有惯性质量和引力质量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严格的 1，还是 0.999999？按道理说，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差异，但它体现了物理测量的本质，很有探索价值。

物理测量学就是在不断向下限突破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并不断推动理论进步。好的物理成果，一定在测量范式有所突破。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光速的测量、自旋的测量等，都由此发展起了一个庞大的新测量系统。这些测量的本质，就是在不断问 0.999999 是否等于 1 的过程中出现的。